墨离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绿赤】花都(伍)

真的好久没更了

----伍----

“哦?阁下想要做征君的第一位入幕之宾?”风韵犹存的女人端端正正跪坐在桌对面,精心上过妆的秀丽容颜依稀看得出岁月的打磨,正含着吟吟的笑,“我果然没看错呐,那孩子的宿命应该就是阁下了。”

“宿命是什么意思?”绿间垂着视线不去看女人带了些打趣的目光,脸颊还是烧的。

“在此地阅人无数的直觉而已,阁下就当我没说罢。”女人摆了摆涂着蔻丹的手,将水葱一般养得长长的指甲抵上光洁如玉的侧脸,“嘛,好歹那孩子能有个靠得住些的归宿……我自然是愿意的。风尘之地,要说请您用情专一这样的话反倒像个笑话了。只是也和他待了六年了,我还是求阁下待他好些罢。”

“……是,我会的。”虽说好像被误解了什么……但绿间还是扭过脸低声应了下来。

女人轻轻笑了笑,款款起身:“我看阁下不像是那些寻常来逛花都的男人……便告诉阁下一句罢,征君是在六年前被送过来的,那时……都中似乎有什么很大的变动。”

绿间投去了有些疑惑的眼神。六年前他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虽说总被夸赞老成稳重,但总归对这些懵懵懂懂。家族深宅大院,外头再大的事只要无关,轻易传不到孩子耳里。再加上时隔已久,自然记不分明。

“我知道的和我能说的也就这么点了……”女人慢悠悠地拖着清雅韵致的尾音,时光在她眼中刻下深深沉静的波纹,难以被风拂动,“阁下所说的我都晓得了,会办好的,请您放心吧。”

六天。还有六天,赤司就将迎来他的初夜。

把他尚如初雪一般纯洁的身体和灵魂,献给他身为舞妓所侍奉的第一位客人,从此委身风尘,漫漫长路,难以脱身。

绿间头两天过得近乎浑浑噩噩。射击训练时头一回射偏,不知怎的居然把子弹打到了旁边高尾的靶上,还差点就没中靶。后者吓了一跳,数了一遍弹孔后偷偷抬手给绿间的靶子补了一枪,正中靶心。绿间转头去看他,差点被怨念的眼神扎穿,不知被什么事拖住了脚这会儿才来检查成绩的教官已经对着高尾的靶子沉下了脸。

绿间看着高尾因为靶子上那难以置信的一枪被教官训斥,在心里暗暗把自己骂了八百遍。

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镇定到哪儿去了?

他不知道在另一边,赤司在给自己换药时已经第三次把药膏涂到了袖口上。

“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隔了半个都城,高尾和成和花都最有名的弹奏弦乐的艺妓同时发问。

“……不关你的事,高尾。”

“……抱歉,心里有点乱,我会调整好的,千鹤小姐。”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都因为你的失误被教官莫名其妙骂了一顿啊!明明我命中率那么高,从这个角度都能打中你那边的靶心!”高尾在这边对着绿间炸毛。

“征君,试着想明白这件事可能会好受一点。”另一边的年轻女子安抚地按住了赤司的手臂,声线沉静温柔,“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当初我也是。”她是为数不多的成名后就洁身自好不落风月情场的艺妓之一,如今只愿卖自己的弦声。尽管如此还是吸引了不少自诩风雅的人来做她的座中之客,为她封了各式各样的美名。

“……”绿间选择沉默。

“是,我明白,千鹤小姐。谢谢你。”赤司一如既往地回给女子一抹平静温润的微笑。

再怎么心乱,时间也不会停滞不前,等人平静下来才重新流淌。六天里未见一面的两人,忐忑也好坦然也罢,无论有没有准备好都走到了注定会来的这个日子。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花都被层层叠叠的灯火点亮。朱红的楼阁,新式玻璃窗口透出暖黄明亮的颜色,衬着冬日里难得墨蓝的天。地上雪都化了,只是没有一树樱花开得纷纷扬扬,却能想象出那种浅粉轻盈的花瓣漫天飘落缀在人肩头迟迟不肯落下,饶是如此也铺满了青石板小院的画面。现在朱红暖黄墨蓝没有这浅粉的调和,倒是各自浓淡明暗分明得很,也多了几分此地难得的大气旷放。

赤司就在这样的周遭下静静跪坐在镜台前,执笔一点点给眉头和眼角化上婉媚的红,艳色宛转着晕染开来,像是绽放成血色的樱,开在他被勾画得精致的容颜。修剪整齐的短发挽不成髻,却也在鬓角别了一朵绢制的樱花,和深蔷薇色的发交相映衬。他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浓妆后的那张脸艳丽到陌生。

他本是男儿家。

赤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了满手的胭脂,颜色匀得很淡却依旧鲜艳,像是女子的红妆泪凝在指尖,挥之不去。

他怔了半晌,慢慢地笑了,三分自嘲三分惘然,还有四分决绝。

绿间由千鹤引着来到赤司的房间前。周遭夜色薄凉,灯火辉煌,只有他面前这一扇门内兰薰香暖,烛火未明。

他悄悄握紧了拳头,指甲掐到掌心里。

千鹤深深看了他一眼:“绿间阁下,有些话想必妈妈桑也跟您说过了,我便不再多嘴。征君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她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失礼了。”

然后再不多语,俯身郑重行了一礼,转身离去。水色振袖和服绣着大片大片精致繁华的初绽八重樱,在夜风里微微起伏,衬得纤挑的背影柔韧又孤清。

因为身份从未经人事的处子变成了初次接客的舞妓,赤司已经搬离了从前的房间。现在面前的纸门上绘着半开的繁樱,小巧的蝶飞舞其间采撷花蕊,似乎暗含着某种寓意。绿间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它。

榻榻米正中央立了一架八扇的屏风,将房间隔断成两半。乌檀木雕成的屏风上蒙了一层轻薄的丝绸,干净的素白上细针密线绣着浅红的尾鳍曼妙的金鱼。它们悠闲地游曳在淡绿水草间,把屏风后的事物遮得隐约朦胧。

赤司就斜倚在屏风前放置的软垫上,背对着站在门口的绿间。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扬起脖颈凝视着那几尾金鱼,仿佛一直这么看下来就能把它们看活了。那一身朱红的和服下摆绣着大片深粉的已开到极致快要颓败了的樱花,鹅黄的宽束带层叠腰间,在后腰挽成繁复的结。

纤细的小腿从半撩开的衣摆处探出来,在被烛火映得幽暗的竹席上姿势优美地勾勒出近乎不真实的白皙。刺绣精致的领口向后敞着,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小片细腻的后背肌肤,正好有烛光在那里晕开一片旖旎昏黄。

一瞬间让人屏息凝神,生怕一呼一吸都会惊扰这如梦如幻的场景。

像是从画中走下来的人。

赤司缓缓回过头,纤长的睫扬起蝶翼般的弧度。他被朱笔染红的眼角一点点弯下去,上过胭脂的唇也是红的,也一点点勾起来,露出一个标准的、属于舞妓的柔媚微笑。

“绿间大人,您来了。”

一盆冷水干净利落地泼下来。

他叫他绿间大人,用迎客的语气笑着对他说,您来了。可那双本来会闪耀光华的深蔷薇红色的瞳里没有一点笑意,仿佛失却了星辰的夜空。

这不是赤司,至少这不是他认识的赤司。

绿间望着赤司的眼,叹了一口气。他弯腰脱下鞋,踏进房间走过去,在软垫边跪坐下来。

赤司唇边的笑意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褪去,变成苍白易碎的弧度,像是在秋风里瑟瑟的最后的蝶。他没有回过身子,就这么别过头来看着绿间,唇微微张着,眼睛睁得很大,深蔷薇红在摇曳的烛光下剔透又艳丽。

目光好像在说:绿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绿间突然无比庆幸自己的决定。如果今天赤司真的接了别的客人,那这个高傲的人不知道会被自己的尊严伤成什么样子。

他倾身向前,伸出手抚上了赤司的面颊。浓重的脂粉下仍然能感觉到没有温度的肌肤,凉得像是外面的夜色。

赤司轻颤了一下,死死盯住绿间的眼睛。

你在做什么。

又为什么要——

“这不是你,赤司。别这样,这种表情不适合你。”

“……那你觉得又有什么样的表情适合我?”赤司冷笑出声,眼里盛满了近乎悲怆的嘲讽。

“……下棋时对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样子,赢我时那种凌视一切的笑,永远都淡然平静,但是也会有孩子气的时候,会偷乐,会难过,会迷茫,会无助。那才是你,赤司,那才是你该拥有的表情。”绿间认真地凝视着那双眼睛,“上了这么浓的妆,很累吧?你不必在我面前这样,因为你在我面前从来不是这个身份。”

赤司怔怔地看着他,眼里所有不堪一击的讽刺都一点点化成泪意。他猛地转过身子伸手抱住了绿间,把自己埋进他怀里。

“真太郎,你这个傻瓜……”隔着布料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压抑着什么,“为什么……这么……”

绿间沉默地抱住赤司,手移到他脑后轻轻抚摸着柔软的发。他触到赤司鬓边那朵绢樱花,于是取下了它搁在一边。纤薄的花瓣轻轻颤着,抖碎了凄惶的梦境。

毕竟是赤司,很快就平静下来把绿间带到屏风遮住的另半边屋子,点亮烛火卸去了妆容。他鼓了鼓脸颊轻声感叹一句舒服多了,就转身朝向绿间,难得地红了脸。

“真太郎……是不是要……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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