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离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绿赤】花都(捌)

夏日祭完毕之后大概要进入新篇章了~

----捌----

“春已去,夏似来临。天之香具山,晾晒白衣裙。”①

隐约带着些夏天气息的风裹挟着阳光穿过了日渐葱郁起来的树梢,在石板上印下细碎灿烂的金色光斑。白昼渐长,掺杂着花香与鸟鸣的空气澄澈又剔透,湛蓝无云的天和明金不带一点杂质的阳光让夏天的一丝一缕都浸满了生机与希望。

天气慢慢地热起来了,紫阳花盛开的季节将要到来。吻过山头的风和草叶下蛰伏的虫都在静静地等待,等待漫山遍野绽放出温柔的紫,便是它们欢唱的时光。

6月,在梅雨晕染出的幽静中,紫阳花迎来了它的花期。附近建在山上的神社都举办了紫阳花祭,一条青石板铺就的步道小径从山脚下蜿蜒通向半山腰神社朱红的鸟居,两旁紫阳花舒展着茂密油绿的枝叶,粉紫浅蓝的花朵开成一团团,簇拥其间,鲜艳明媚。居住在附近的年轻女子穿着颜色清丽明快的浴衣,三三两两漫步在小径上,时不时俯下身去姿态优雅地拈起一捧花轻嗅,然后转回头笑着与女伴交谈几句。美人美景,如临画中。

绿间小时便与母亲和妹妹去参加过紫阳花祭。花年复一年地开,人年复一年地赏,景色照旧,却已不是昔年那些绽放得满山的花朵,身边人是否还为故人,这半由自身决定半随天命的事也只有自己知晓。

按绿间的座右铭来说,他要做的是尽人事,然后才待天命。

所以纠结一番后他十分含蓄地邀请了赤司一起去离花都最近的神社举办的紫阳花祭。至于有多含蓄,看看对话后前者红透了的脸和后者饶有兴味的笑就能猜出个八九分,多半是赤司又成功地借此机会好好打趣了绿间一回。

总之不管如何,到了那一天在约定地点等待的绿间很快就看到了向他走来的赤发少年。赤司穿了一身鸦羽色的男式浴衣,前襟拢得松松垮垮,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胸口,在天色下看上去像是色泽清冷的薄瓷。这天是个半阴不阴的梅雨天,阳光时不时从云层间探出点金色来,没过多久又被掩回去。空气中倒是闷热得很,水汽凝结着滞涩人的呼吸。

绿间这才反应过来之前与赤司见面都是在花都里,对方穿的无论是正式和服还是浴衣也都是女式的。当然那时的赤司虽是因为这样的环境与装束带着几分不经意的媚意,却也没有丝毫女气。但这样真正的男式服饰还真是第一次在他身上见到,也终于是在花都以外的地方。

绿间突然就有了点莫名的感叹和怅惘。按他知道的消息推断,赤司本来也该是这样生活的。

没等他再想下去,赤司已经走到了面前抬起脸看着他:“怎么了真太郎?一直盯着我看。衣服不合适吗?”

绿间怔了一下,显然是因为这个非常直接的问题:“不……没有。当然很适合你。”

“那就好。”赤司低头整了整腰带,从绿间的角度能看到他唇边牵起的一缕笑意,依旧悠然自若,“如果真太郎不习惯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以艺妓的打扮来陪你。”

“说过了你在我面前不是那样,不用这么自降身份。”绿间推了推眼镜,话倒是难得地说得很直率,“第一次看有些不习惯而已。只是你本来也该是这样的吧。”

赤司不置可否地抿起了嘴,没有回答。他上前一步走到绿间身侧,偏了偏头:“不是要赏紫阳花吗?空站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走吧真太郎。”

天气闷热潮湿的关系,今天的游人相比几天前少了许多,不过仍有不少人驻足道旁花间。绿间和赤司都是喜静的人,一路走来没几句交谈,倒也有其他人的笑语和偶尔山间的风卷过花叶的声音填补了他们之间的安静,自自在在地不会感到尴尬。其实就算四周真的一片死寂,他们也不会不自在的。两人平常独处时多数也是安静地对坐,品茶、下棋,各自拿着一卷书阅读,或者并肩坐在廊下观庭院里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四季来复去,偶尔聊聊天甚至斗几句嘴,当然总是赤司赢。这样的相处已经成了习惯。

经过一处弯道时正好有几个同行的姑娘,聚在一处絮絮谈论着什么。这边紫阳花开得正好,连绵一片几乎要遮掉花下的枝叶。赤司自然也缓下脚步,连带着绿间一起欣赏此处花事盛景。无意间听去,那边一个姑娘正从花间直起身来整理腰间垂下的一串流苏,一边侧过头去问同伴:“呐呐,离子姐,你知不知道紫阳花代表的含义?”

“你是说花语?”她身旁俯下身的姑娘抬起脸来微笑着,“似乎白色或者红色的是代表希望,但是紫色和蓝色的……好像象征着背叛呢。不过什么颜色的紫阳花都有团圆的寓意,毕竟都是一团团簇在一起开放的呐。”

“诶——为什么象征背叛啊,明明紫色的紫阳花最好看的说。”第一个姑娘似乎嘟起了嘴。

“嘛……蓁酱忘掉含义只喜欢它本身不就好了。”第二个姑娘弯起眼睛带点无奈带点安抚地笑着,语气放得温柔又沉静。

“也是啊~”

赤司听着不置可否地一笑。他想起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以前,母亲总是在夏天坐在廊下看庭院里盛放的紫阳花,什么颜色都有,错杂缤纷地开成热闹的一大片。彼时年幼的他完成了当天的课业,就会去找她。温柔沉静的女子让他挨着自己坐在身旁,伸手揽住他的肩替他慢悠悠地打扇子。凉风拂面里他听到母亲同样沉静含笑的声音,悠长地在午后微风蝉鸣的庭院里散落,被紫阳花轻颤的花瓣拢进花心珍藏。

她说征十郎,你的外祖家也有大片大片的紫阳花,以前我最喜欢在这样的季节里一个人静静地和它们待在一起坐一个下午,我喜欢淡紫色的紫阳花,那样的颜色在它们的花瓣上最温柔而让人沉醉。有一次我与自己的侍女聊起这种花,她告诉我说紫色的紫阳花象征着背叛。但是我一直记得自己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种美丽又温柔的花除了冰冷无情的背叛之外的另一种含义。

赤司垂下眸子,嘴角牵起怀念又苦涩的弧度。

“真太郎,你知道吗,紫色的紫阳花并非只有背叛这一种寓意。”

绿间显然也听到了方才姑娘们的对话,转过头来正好将赤司那个浅淡却像是要落泪的笑纳入眼帘。他愣了一下,问道:“那还有什么?”

“炽热的爱。”赤司没抬头,依旧垂着眼眸,“从前,我还小的时候……我母亲告诉我的。”

绿间看着他柔软的发旋,无声地叹了口气:“或许这个解释更符合紫色的紫阳花那种开放时的热烈和颜色的深沉与温柔。”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赤司转过头对他笑了一下,带着点还未散去的哀伤,“不过两种含义到头来都印证了呢,背叛与炽热的爱。”

然后他抬脚向前走去,没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一句。绿间落后几步看着夹道花丛掩映下赤司的背影,这才发现他鸦羽色的浴衣背上用墨黑丝线绣了一条盘龙,因为颜色与衣料浑然一体,不仔细看很难看出具体纹样。绿间突然觉得这一刻眼前的赤司才是那个最真实的他,那条龙盘踞在他背上,姿态威武色泽肃杀,挺直的背脊随之呈现出几乎同等沉肃的气场。

仿佛回身翻手就可以一剑斩下,毫不留情地劈断他们之间的一切联系羁绊。

绿间为这个想法暗暗心惊了一下,他觉察出了在想到这个比方的一瞬间自己心底翻涌而上的强烈的不安与抗拒。

不想轻易地与他断开现在的关系。

甚至想要更进一步。

心底的声音在这么诉说着,直率得无处可避。

前面的赤司回过头来,笑着唤他去看一簇格外鲜艳的花。

梅雨季的结束带来了真正的盛夏酷暑,也带走了漫山遍野的紫阳花。绚烂温柔的紫一点点枯萎凋落,在游人们一遍遍踏过的山路上积成枯黄的一层,隔天就被扫去不见最后的踪影。再相见便要等明年,而明年或许又是物事皆非。

不过没有多少人为此伤怀。因为紫阳花祭的结束昭示着更加盛大的祭典即将到来,那便是夏日祭。7月底,日本进入了一年之中最灿烂的花火大会的季节。

人总是喜欢新的美好的事物,借此来掩盖和遗忘从前的时光消逝后的怅然。

这也是个花都里人人都欢欣鼓舞的时节。平日里被禁锢在这个虚伪的繁华之地的艺妓与游女们,在各种祭典来临时可以自由地出去,互相结伴或与平时相好的客人一起,像普通的女子那样享受她们难得的快乐。

花都里少数一些男孩子当然也不例外,只是他们因为身份的问题就更尴尬些。毕竟以男儿身在烟花地做艺妓,他们已经很难再以原本的身份真正融入花都外的世界。

身为花魁的赤司倒是没这个担心。绿间已经不止一次跟他强调过自己在他面前不是舞妓这样的身份,而他自己一直以来也都留意着没有在花都做什么越过自己容忍程度的事,比如接客——当然是指需要卖身的接客。所以对他来说一切就像庭院里平静的流水,无论在哪里都一样清澈又稳定。

夏日祭在所有人的期盼里到来了。举行祭典的主要街道在白天抓紧了最后的时间完善布置增添细节,负责花火大会的也一遍遍地确认了所有的事宜,卖各种饰品和吃食的摊贩早早准备好了货物。单纯地期待着祭典的人们则在家里等待着剩下的几个小时过去。

姑娘们拉着母亲在衣橱前反反复复挑选好看的浴衣,纠结着该选哪个底色配哪种纹样能衬得自己身姿窈窕,这件浴衣又要系哪根带子才能和新得的那样簪花交相辉映,或者手袋要挑哪一个又装得下零散物件儿又漂亮。小孩子们想尽办法缠住祖母多要些零花钱好去买自己喜欢的玩意儿,一边早已犯着馋想念起去年那个卖苹果糖的小摊。情窦初开的男孩们想着自己心仪的女孩儿,早早地跑上山去找寻看烟火顺便告白的好地方占下位来——得又凉快又视角开阔。

军营里也特意放了假,提前结束了训练。绿间回到家,看到真理子正和母亲哭诉说新做的那件浴衣袖口裂了条缝,得赶紧缝上。绿间夫人被闹得头疼,一转脸看到自家大儿子回来了,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急匆匆把女儿交到她哥哥手里,回身上楼取针线匣子去了。

绿间想到高尾临走前苦着脸抱怨回去肯定又得被母亲抓着应付自家调皮的小丫头,再看看欢呼着哥哥回来啦向自己扑来后就抓住军装袖口不放的真理子,不知怎的升起一股同病相怜的微妙心情。同病相怜里又夹杂了些莫名的得意和爱怜,我家小丫头肯定比你家的听话些,自己这么久不着家亲热劲儿还是半点不减,甚至反而有大涨的趋势。

不过他还得赶着跟家里打声招呼,绿间家长子这个晚上已经被人定了去。

至于是谁定下的……花都里帮着赤司选浴衣的千鹤站在衣柜前偷偷地笑,自然是名声远扬在外无数人明知见不到面也想来拜访的花魁大人了。

“呐,征君,为何要我来帮你挑衣服?”

“上次那件颜色太沉闷了啊,一点都不适合今晚的气氛。这方面还是千鹤小姐比较在行吧?”

千鹤想不出该怎么回答。今晚的气氛,是指什么特别的气氛啊征君?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她决定还是不瞎掺和这两位之间的事了,问都不要问。

赤司也没闲着,正在一旁用友禅纸层叠包装着一只小盒子。他心情颇好地眯了眯眼,想起几天前他向绿间发出邀约时的情形。

“快要到来的夏日祭,能一起去吗?真太郎。”

“明知故问。虽然你不说我也会去的。”绿间居然能说出前半句。赤司认真地思考着,似乎从紫阳花祭以后绿间对他的态度就说不清道不明地更加贴近了些,还变得会打直球了,虽然概率和质量尚有待考量。

“是是,就算我不邀请真太郎你也会来邀请我的。”他当然不会输在嘴上。

绿间毫无悬念地又被赤司闹了个脸红。

赤司回想着不禁轻轻笑出声来,蔷薇红的眸子微微弯着,里面盛了柔软的笑意,一路倾泻到唇角。

千鹤看在眼里。她抚过手下触感细腻光滑的布料,微微柔和了眉眼,什么也没有说。

赤司在给绿间的礼物上最后压了一下抚平友禅纸的折痕,笑意里匀了几许惆怅。

在一切真正开始之前,放纵自己去沉溺在快乐和爱里吧。

就一会儿。

几个时辰后,他在人潮涌动的街头悄悄抓住了身旁绿间的手。后者僵了一下,更用力地回握住了他。

浴衣清凉的料子连带着袖口的绣线擦过两人交握的十指,带起微痒的触感,像是拂过了心尖最柔软的一处。

①:摘自《万叶集》,挺喜欢的一首和歌,初见也是在一篇绿赤文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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