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离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绿赤】花都(贰)

明天第一次考托福来攒个人品QWQ

----贰----

离开时阴云密布的天空终于没撑住,细细密密的雨丝落下来润湿了人的眼睫。赤司站在纸门旁扶着门框,注视着绿间最后整了整掖在靴帮内笔直的裤腿,直起身来。

刚刚那盘棋,他又赢了,并以此为借口要求绿间陪他用了早膳。

“今天,还会来吗。”他垂下眼,凝视着自己露出袖口的指尖。

绿间愣了一下。赤司的语气带着点寂寥,就像这里,位于花都最深处的花草树木雕栏画栋,艳极华贵中总和着掩不掉的孤独沉寂。或许他是唯一一个被接纳,被允许,获得了来陪伴这一切的机会的人。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揉揉面前那人深蔷薇色的柔软的发,伸到一半又反应过来僵了一下,硬生生改成了推眼镜的动作。

赤司抬起头来看他,眼眸潋滟着樱花瓣的红,表面含的是如常平静的笑意,深处却隐藏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央求一般的脆弱。

绿间暗暗叹了口气,还是伸手去揉了揉他的头发:“傍晚。”

“好。”赤司在他的手心下眯着眼笑起来,撒娇似的蹭了蹭绿间的手掌。那里传来的温度让他很眷恋。

“真太郎今天没带幸运物么。”

“带了。”绿间别开脸,赤司用过的那枚王将安稳地躺在口袋里。对自己有特殊意义的那个人用过很久的物品,占卜结果这么告诉他。

“你的幸运物是来自亲近之人的拥抱,”他补了一句,“顺便听到的。”

“是吗……”赤司微笑着沉吟,然后说,“那么真太郎可以抱我一下么。”

绿间惊讶地转回头看他。赤司却已经不给拒绝时间地靠进了他怀里。他本能地揽住那纤细的腰身,发现怀里的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轻。背部的蝴蝶骨隔着和服都能摸得清清楚楚,仿佛一折就能断。

赤司稍微低了低头把脸埋进绿间的胸口,声音就变得闷闷的:“啊……真太郎好暖和。”

“是你太瘦了,才会觉得冷。还有多穿点。”绿间不由得收紧了手臂。

“知道了。”不过一瞬赤司就放开了环住绿间背部的手,退后一步笑道:“真太郎再不回军营就晚了哦。”

绿间觉得脸颊有点发烫。

赤司倚着门框目送他离去,绿间转过游廊时余光还能瞥见那道挺拔而闲适的身影,就那样轻易地被埋没在周遭被雨水染湿的朱红苍翠中,显得单薄又易逝。

原来他已经把自己当作了亲近之人。

他想起初遇情景。

那大概是一年前的冬天。

那时的绿间真太郎,在军中已是很受器重爱戴的军官。虽然他性子严肃又不善表达,但相处的日子久了自能感受到外表下所隐藏的温和细心。他的副官高尾和成曾经调侃过他:“小真就是那种天塌下来的时候会第一个冲上去为你顶着却还要说我只是怕你太矮撑不住的人。”

他擅长射击,从旧式的弓箭到新式的枪械。尽管戴着西洋镜片,他在军校时的射击成绩却向来无人能超越。隔着十几二十米的距离,十发子弹接连从一个弹孔穿过靶心。这是德国教官的叙述。高大的外国人拍拍他的肩膀,绿间君,你真是十年一遇的天才。

他惯用左手,所以为了保护手指,他的左手五指都仔细地缠着绷带。他精通医学,可以精确地称量每一份药物,均匀分配任何紧缺的医药资源。严谨得一丝不苟,这是从老师到同学再到下属给他的共同评价。

这么一个人,本来不会和花都那种地方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在遇到赤司征十郎以前,绿间真太郎也确实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一个这里的人,如此熟稔地进出这种曾经根本不会分去他一丝多余目光的地方。

那天他只是偶然路过。花都门口临街就是一座楼阁,只有栏杆环绕的二楼常有艺妓临窗而坐,散漫地抚一曲清清冷冷的三味线,任那漫不经心却也足够精致的弦音洒落在街坊里,引得三两过路行人驻足抬首,看是哪位佳人有此雅兴。当然佳人必不会是登得厅堂娶得入户的闺阁小姐,却足以做个相好的花姑娘。

在日本,男人的婚姻和情感,往往分得清清楚楚,清楚到残忍的地步。

而那天,绿间经过时,听得围观男人们的交谈声似乎与平常有些不一样。他凝神分辨,零星闯入耳的尽是这些句子:

“哎哟,这一个以前从没见过呢,该不会是新来的吧?”

“不像。新来的没有他那份沉稳大气。”

“虽说是个男孩儿,这张脸蛋倒是漂亮得很,不知那身子的滋味儿怎么样。”

“啧啧……看着好像还是个雏,不知道有没有福分挨上他的枕头。”

花都虽也有男孩,但毕竟少见,也难怪那些男人如此猴急。绿间嫌恶地皱了皱眉,脚下步子不停。那楼阁上本是清泠婉转的曲子,底下人的话音一落却登时变了调,生生转成杀伐之声。霎时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平静的花都门口一下子空气凝滞,肃杀的铮铮弦鸣一阵急过一阵,和着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来的雪花,轻飘飘却又重似千钧地从半空砸落。

绿间恍惚了一瞬。曲子里蕴含的气势和心绪,不是这花都里的舞妓游女们该有的。他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就这么被摄去了心神。

雪片纷纷扬扬如大团轻羽般飘落,在他和他之间扯起一道隐约了人面的纱。入目的刹那只有艳极深沉的红,从不似一般舞妓那样留长挽起的短发,到那双被眼睫阴影掩去一半却还澄澈璀璨的眸,再到繁复华美的和服。全部,都是深深的蔷薇红。像是积攒了几个季节后终于怒放于早春的、枝头最初的那一朵樱。

那人懒懒地敛着眉眼,目沉如水清冷似冰,微微上挑的眼尾和下压的唇角勾出淡漠而高傲的弧度。他神情看似闲散,十指却一刻不松地在弦上翩飞如蝶,快得看不清拨弦的动作,蜻蜓点水般一触,已经堪堪拨响了下一个音。紧凑的弦鸣缀成一片,连绵不断地流淌下去。

绿间略通音律,知道这种急骤紧迫的金戈之调旋律最散不得,一音错即全曲乱。别人苦练许久还得全神贯注连神情都绷紧着弹奏的曲子,他居然能如此轻松而对。

楼下的男人们有些已经脸色发白,甚至有冷汗打湿了鬓角。音为心魔,此话不假。

金戈战伐之声愈演愈烈愈弹愈急,眼看就快要断了听者紧绷的心弦,先断的却是指下那平素奏惯了迟缓柔媚的烟花之乐因而承受不住的琴弦。

突兀的“铮”一声锐响爆开在空气中。断弦回抽的速度力道不容小觑,那人未及撤开手,小臂上被狠狠抽了一记。他皱了一下眉,脸色白了些许,却只是平静地捂住掩在衣袖下的伤处,一语不发地站起身。和服是赤红的,看不出什么来,只是似乎有湿痕隐隐约约洇开一小片。

刚要移步,又停住了。没有服侍的小丫头跟着他来,那把琴他伤着一只胳膊是抱不回去的。楼上的人正在犹豫间,绿间已经大步穿过开始窃窃私语冷眼旁观的人群,走进了花都。

他走上二楼的时候,对方正巧回头看过来。近处看得清楚,那精巧昳丽的眉眼间蕴了隐藏得极深的高傲冷漠,大约是把他当作了楼下那群人中的一员。

但或许,对他来说这世上的男人都是一样的。

绿间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冲动鲁莽,顿时窘得恨不得抽自己一掌。晨间占卜说他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上生命中重要的人,难道就是这么个遇法?

“阁下……有何事?”声音也是清冷的,微微压低了,如琉璃一般干净纯洌。他的容颜尚带着几分稚气,大大的剔透的眸子睁着,像是幼猫清澈的瞳,又像是蔷薇红的两丸水晶。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威胁掩在眸底深处,被层层疏离的清冷覆盖。

“你的手,受伤了。”绿间定下心神,淡淡开口。他是聪明人,再怎么心生悔意,也总晓得怎么不把现下的气氛弄得更尴尬。

“小伤而已,不劳阁下费心。”对面的人牵起嘴角浅浅抿了一下,笑意很淡,却丝毫不见此刻处境应有的困窘。

“是么?断弦回抽之力不小,你已抱不得这把琴了吧?”

对方一窒,没有否认。绿间也不晓得为何自己这么执着,他看着那垂下去的被眼睫的阴影遮住的眸子,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这伤若是重了,不及时处理会留下疤痕。况且伤在右臂,拖得越久养伤时行动越不便。”

他看到那双蔷薇红的眸子里不知为何颤了几颤,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泛开柔软的信任。

“那么便劳烦阁下了。”对方低声说,声音也莫名地化开腻出一点温软,像是晶莹冷硬的冰块表面融开的一抹水痕。

“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赤司,”他轻轻笑了,圆润清晰的咬字噙着淡淡的薄凉与自嘲,“我叫赤司征十郎。”

赤司带着绿间从楼阁的后门离开,后者怀里抱着他的琴。花都里的巷子都是窄窄深深的,两旁的院墙里探出花枝来,直拂到人的头顶。若是再过几个月,樱花会把清丽的浅粉染遍深色斑驳的墙面和路过行人的肩头,淋漓肆意地渲染属于春的颜色,给这里本就宛转的气氛添上几笔恰到好处的旖旎。但是现在只有枯瘦深褐的树枝,一笔笔划开灰色低沉的天幕,被寒风吹得瑟瑟摇曳。稍微粗些的枝条已积上了一层薄薄的雪,纯白与深褐对比出鲜明的萧瑟苍凉。

一路上赤司都默不作声地走在绿间左前方半步的地方,纤细修长的手按在横过胸口的右臂上,干净的指间漫出一点点殷红的痕迹。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疼痛,眉头稍蹙,眼睛却兀自沉静着映出铅灰的天和飞舞的雪。花都很静,两人的脚步声错落地叩在石板路上,有种一下一下回荡开去涟漪一般漾在天地间的错觉。

冷风扑面而来把绿间的思绪吹得清醒无比。他是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会这样轻易地就放任自己接近一个初遇的人,或许是因为那双眼,或许是因为那段琴,也或许是因为这个人浸染在骨子里的、那种带着高贵优雅的傲气。

总之……他想,先帮他包扎好伤口吧。只是出于精通医学所导致的职业病而已,才不是因为什么其他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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